close

存在主義女性主義文學批評──

以《金鎖記》為例

 

一、內化:

 

合理化行為具有多種面向,其中的一種稱為內化。所謂內化,意指把一種強加於身的行為/思想,經過抗拒卻失敗/毫無抗拒地,認同這種行為/思想的狀況。

 

例如曹七巧對女兒長安所進行的調教。

 

她突然坐起身來,低聲道:“男人……碰都碰不得!誰不想你的錢?你娘這幾個錢不是容易得來的,也不是容易守得住。輪到你們手裏,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上人的當——叫你以後提防著些,你聽見了沒有?”長安垂著頭道:“聽見了。”

 

當長輩將自己的信念灌輸給晚輩,而晚輩也接受並內化成自己的信念,我們稱呼這樣的現象為「代代相傳的社會化過程」。

 

曹七巧對女兒的調教無疑是「成功」的──成功地把女兒調教成了一個「小曹七巧」:

 

她漸漸放棄了一切上進的思想,安分守己起來。她學會了挑是非,使小壞,干涉家裏的行政。她不時地跟母親慪氣,可是她的言談舉止越來越像她母親了。每逢她單叉著褲子,叉開了兩腿坐著,兩只手按在胯間露出的凳子上,歪著頭,下巴擱在心口上淒淒慘慘瞅住了對面的人說道:“一家有一家的苦處呀,表嫂——一家有一家的苦處!”——誰都說她是活脫的一個七巧。

 

 

二、自欺:

 

「女人的自欺通常表現在否定自己作為自由創造主體的潛力,以及接受客體或他者的角色。也就是『逃避自由』。」(鄭至慧,2000,〈存在主義女性主義〉。《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》顧燕翎編。台北:女書。頁101

 

這種「明明是主體,卻接受他者的角色」的情形,在《金鎖記》裡主要表現在七巧、長安與芝壽身上。

 

1.七巧

 

九老太爺道:“依你便怎樣?”七巧嗚咽道:“哪兒由得我出主意呢?只求九老太爺替我們做主!”

 

2.長安

 

長安不敢做聲,卻哭了一晚上。她不能在她的同學跟前丟這個臉。對於十四歲的人,那似乎有天大的重要。她母親去鬧這一場,她以後拿什麼臉去見人?她寧死也不到學校裏去了。

 

到菜館子裏,突然矜持起來,跟在長馨後面,悄悄掩進了房間,怯怯地褪去了蘋果綠鴕鳥毛斗篷,低頭端坐,拈了一隻杏仁,每隔兩分鐘輕輕啃去了十分之一,緩緩咀嚼著。她是為了被看而來的。她覺得她渾身的裝束,無懈可擊,任憑人家多看兩眼也不妨事,可是她的身體完全是多餘的,縮也沒處縮。

 

唯有童世舫——他——他該怎麼想?他還要她麼?上次見面的時候,他的態度有點改變麼?

 

3.芝壽

 

她怕這月亮光,又不敢開燈。明天她婆婆說:“白哥兒給我多燒了兩口煙,害得我們少奶奶一宿沒睡覺,半夜三更點著燈等他回來——少不了他嗎!”芝壽的眼淚順著枕頭不停地流,她不用手帕去擦眼睛,擦腫了,她婆婆又該說了:“白哥兒一晚上沒回房去睡,少奶奶就把眼睛哭得桃兒似的!”

 

 

三、母職:

 

西蒙.波娃認為社會上瀰漫著對母親的錯誤成見,其中之一是「女子一生的榮耀在於養兒育女」,在《金鎖記》中,曹七巧也曾經叨念著:

 

我千辛萬苦守了這二十年,無非是指望你姐兒倆長大成人,替我爭回一點面子來,不承望今日之下,只落得這等的收場!”

 

其二是「孩子在母親的懷抱中必定是幸福的。」可是我們在《金鎖記》裡卻讀到這樣的句子:

 

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

 

 

四、物化:

 

意指一個人視他人為他者、物品,而非人類,以確定自己的主體性。在《金鎖記》裡,我們找到了以下片段:

 

季澤看著她,心裏也動了一動。可是那不行,玩盡管玩,他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裏人,一時的興致過去了,躲也躲不掉,踢也踢不開,成天在面前,是個累贅。

 

大年道:“遠迢迢趕來看你,倒是我們的不是了!走!我們這就走!憑良心說,我就用你兩個錢,也是該的。當初我若貪圖財禮,問姜家多要幾百兩銀子,把你賣給他們做姨太太,也就賣了。”七巧道:“奶奶不勝似姨奶奶嗎?長線放遠鷂,指望大著呢!”

 

童世舫呢,因為過去的痛苦的經驗,對於思想的交換根本抱著懷疑的態度。有個人在身邊,他也就滿足了。

 

這就是他所懷念著的古中國……他的幽嫻貞靜的中國閨秀是抽鴉片的!他坐了起來,雙手托著頭,感到了難堪的落寞。

 

我們上面的這兩句發現童世舫原本就沒有把長安當作可溝通交流的「人」來看待,而是「他者」。童世舫認為所謂的中國閨秀就應該是「幽嫻貞靜」的,而長安就應該是一個「幽嫻貞靜」的中國閨秀,就應該長在「幽嫻貞靜」的框架裡,像是從雞蛋糕模裡印出來的物品。童世舫的觀看角度,不但是男性視女性為他者的觀看,亦是西方文化視東方文化為他者的觀看。

 

 

五、女性特質:

 

「女性特質」和「獨立自主」完全不相容,當女人被認為「具備了女性特質」時,意指這個女人捨棄了成為獨立自主的個體的可能。而這些「女性特質」,是指經由男性認定,或者「帶著男性眼光來觀看的女性」來認定。

 

蘭仙笑道:“看這情形,你姐姐是等著人催請呢。”長馨道:“我才不去催她呢!”蘭仙道:“傻丫頭,要你催,中什麼用?她等著那邊來電話哪!”

 

長安等待對方來電催請,表現出女性的「被動」。

 

「七巧一抬眼望見了她,便罵道:“死不要臉的丫頭,豎著耳朵聽呢!這話是你聽得的麼?我們做姑娘的時候,一聲提起婆婆家,來不迭地躲開了。你姜家枉為世代書香,只怕你還要到你開麻油店的外婆家去學點規矩哩!”」

 

七巧訓斥長安的理由,便是因為長安沒有迴避「談論婆家狀況」的場合,被視為「沒有規矩」。

 

 

六、自我犧牲:

 

她的朋友們,她所喜歡的音樂教員,不久就會忘記了有這麼一個女孩子,來了半年,又無緣無故悄悄地走了。走得乾淨,她覺得她這犧牲是一個美麗的,蒼涼的手勢。

 

上面這段,長安犧牲了上學,希望能換取「不在同學面前丟臉」。

 

這是她的生命裏頂完美的一段,與其讓別人給它加上一個不堪的尾巴,不如她自己早早結束了它。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……她知道她會懊悔的,她知道她會懊悔的,然而她抬了抬眉毛,做出不介意的樣子,說道:“既然娘不願意結這頭親,我去回掉他們就是了。”

 

而這一段,長安犧牲了和童世舫的婚事,是為了避免因曹七巧的手段使童世舫與自己決裂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timbalebo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